雨來跟著爺爺敖、山掌夔、獠首魃、牲口猙、羆蠻巫一起登上詈蠻山，旁觀他們祭靈覺醒圖騰。

詈蠻的圖騰是一個碩大無朋的烏青色龜殼，殼上一橫一豎地紋理縱橫交織，極為玄奧神秘，詈蠻巫衰老地奄奄一息，一陣山風刮來都能吹跑，硬撐著主持蠻祭大典，割破眉心血流淌到封印龜殼圖騰的獸皮上。

一滴，兩滴，三滴……羆蠻巫幾乎放幹了他渾身的血，臉色蒼白地像雪地，封印在獸皮中的圖騰毫無反應。

詈蠻愆急眼，以為老巫太衰弱，氣血不夠磅礴，召喚不動龜殼圖騰，心一橫自己沖了上去，割開眉心，血嘩嘩流淌到龜殼圖案上，幾乎把那塊不甚大的獸皮淹沒了，依然毫無反應。

詈蠻老巫頹然閉眼，他是不同意這麽倉促舉行祭靈大典的，雖然沒有占蔔問天，他直覺這次蠻祭不會成功。

身為部落老巫，他長年累月跟封印龜殼圖騰的獸皮打交道，半點心有靈犀都沒有，完完全全就是一塊死得不能再死地破爛獸皮，龜殼圖騰黯淡無光，想要激活它千難萬難。

之前雨蠻、沃蠻祭靈，一開始也不算順利，但好歹封印在獸皮中的圖騰都有反應——沃蠻的“豸”圖騰吸噬了足夠多的血牲，飛上祭壇，雖然奄奄無力，但還是飛了起來，證明它存在並且還活著，雨蠻部落的“爻”圖騰一出場就聲勢駭人。

詈蠻不怕蠻祭出來的聖靈吸噬族人氣血，他們早就做好了這準準備，哪怕像沃蠻那樣舉族被吸噬一遍，只要能順利覺醒圖騰，他們也在所不惜。

遺憾的是，詈蠻的龜甲圖騰沒有表現出任何“我還可以搶救一下”的跡象，完完全全地死物一件。

雨來頭一回遇到這種事，問眉心石卵怎麽回事？被告知曰詈蠻的封印圖騰是贗品，有形無靈，怎麽蠻祭都沒用，不可能召喚出來。

詈蠻族人祭拜那張破破爛爛地獸皮，還不如祭拜他們的老巫，這個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掛掉的耄耋老頭，身體裏積聚了驚人的圖騰之力，只差一點點就能在眉心幻化出龜殼圖騰。

這大約是他能逆天推演，老而不死的關鍵所在。

神秘石卵不能無中生有，無法幫助詈蠻部落舉族覺醒，幫助老巫一人還是可以的。

雨來提醒神秘石卵：“這老巫體內的隸蠱，你看看能不能一並除掉。”

詈蠻部落精心搭建的祭壇下方，陸陸續續站出數百族人，從老弱婦孺到青壯都有，眼巴巴等待封印龜甲圖騰的獸皮吸噬他們的氣血，然後賜予族人圖騰之力。

但是沒用，那塊爛唧唧地獸皮蔫頭耷腦躺在祭壇上，被他們老巫和山掌的血浸泡地幾乎漂了起來，龜甲圖案依然毫無反應。

有人啜泣出聲，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，哭泣地族人越來越多，他們想不通，為什麽偏偏是詈蠻部落被蠻神厭棄了，沒能蠻祭成功，不能覺醒圖騰，他們努力那麽久，付出那麽多，最後什麽都沒得到。

念想成空，從哭泣到崩潰，整個詈蠻部落的人都絕望了，唯有老巫的神色越來越震駭，越來越詭譎，枯瘦幹癟的身體，仿佛一片羽毛似地，緩緩飛上祭壇上空。

那塊封印龜甲圖騰的獸皮，也隨之飛上祭壇，獸皮中浸泡的眉間血絲絲縷縷蒸騰而出，繚繞在羆蠻老巫周身，一點一點地滲入他體內，讓他整個人變得豐沛飽滿，從鶴發雞皮的耄耋老者，漸漸蛻變成一個黧發滄桑，卻又氣血磅礴地奇異存在。

雨來能想到的形容詞，是老而彌堅、老當益壯，神龜高壽，覺醒這種圖騰的蠻民，除了精於推衍，還必然長壽，老而不衰。

祭臺之下，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詈蠻老巫的變化，看著他越來越精神矍鑠，眉心閃爍一枚淡金色地龜甲，拇指甲蓋大小，滴溜溜濛光流轉，時隱時現，恍若活物。

雨來被神秘石卵提示，沖著詈蠻愆大吼：“老巫覺醒圖騰，需要族人氣血相助，不分男女老幼，全部割破眉心！”

羆蠻老巫在部落中的威信極高，雨來一嗓子吼出，不等詈蠻愆下令，族人已經開始行動，爭先恐後地拿出炙刀，在眉心割開一道血縫，年紀小的族人，也被長輩用指甲劃開一道血縫。

詈蠻巫懸浮在祭壇之上，雙目緊閉，對下方發生的事情恍若未聞，整個人似乎陷入一種極為神妙的狀態，玄而又玄，難以觸摸。

隨著數千詈蠻族人敞開眉心之血，一縷縷淡不可見地磅礴血霧，直奔祭臺上方的老巫，幾乎讓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血繭，隨著老巫的一呼一吸，血繭也一張一翕。

異象足足持續了一柱香的時間，“血繭”外的磅礴血霧又逐漸散開，原路回返到羆蠻族人的眉心，神奇地圖騰之力伴隨著這一縷氣血流轉全身，一道道被炙刀、指甲劃開的血痕，也奇跡般地愈合了。

再看祭臺上方的羆蠻巫，眉心閃爍不定的龜甲圖騰終於穩固下來，不再時隱時現。

詈蠻數千族人用自己的眉心血相助老巫覺醒圖騰，對抗隸蠱，老巫穩固圖騰之力以後，運轉圖騰之力反哺族人，一來一回，都有獲益。

詈蠻老巫再次睜開雙眼的一瞬間，仿佛有星光倒灌，他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，看向祭臺下方的數千族人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詈蠻愆喜得發癲，他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覺醒，是族人一個都不能覺醒，那樣不但會讓詈蠻淪為荷葉蕩的笑柄，還會給數千族人的信心致命打擊。

他看過不少蠻祭典籍，知道“舉族覺醒”這種神跡，在萬年之前也難得一見，舉族祭靈，最後只有一兩個族人成功覺醒，也不罕見。

詈蠻老巫能覺醒，就意味著詈蠻其它族人也能覺醒，這次沒有成功的族人準備好足夠的血牲、五行果、龍血藤，下次繼續蠻祭，早晚能被蠻神庇佑，順利覺醒圖騰。

詈蠻老巫，現在就是部落的活圖騰。

雨來悄悄靠近老巫，從他眉心還沒淡去的龜甲圖騰上，看到幾個黑漆漆地小斑點，應該就是他被帝國貴人強行種下的隸蠱，此刻已經被祛除體外。

羆蠻老巫恨恨地捏著幾只隸蠱，塞進一個小玉瓶中，這東西荼毒了他幾十年，用盡辦法都沒能解除，最後還是靠圖騰之力，靠族人相助才得以擺脫。

詈蠻愆撿起那塊死蛇般的獸皮，終究有些不甘心，問老巫：“聖靈……是不是真的死了？”

詈蠻巫曾經不止一次這麽說過，他不信，族人也不信，現在蠻祭塵埃落定，被封印在獸皮中的“聖靈”毫無反應，他不信也得信了。

詈蠻老巫嘆氣，從前他還只是懷疑，現在確定無疑。

“還有沒有其他辦法？！”詈蠻愆身為部落山掌，哪怕有一線機會，也不會放棄，也要為族人爭取。

“詈蠻龜甲圖騰，在蠻荒不能排名前十，但也不是默默無聞，東疆這麽大，肯定還有其他蠻部祭拜這種圖騰，只要找到他們，借用他們封印圖騰的獸皮祭靈……”

詈蠻老巫說得堅定，愆山掌卻頹然喪氣，東疆那麽大，去哪裏找跟他們膜拜同一種龜甲圖騰的蠻部？就算找到了，人家肯認他們這種窮親戚，肯把封印聖靈圖騰的獸皮借出？

換成詈蠻愆自己，他是決計不肯答應的，這比借錢難千萬倍。

羆蠻巫全程觀摩了詈蠻巫覺醒龜甲圖騰的過程，最擔心地就是自家蠻祭的時候，“聖靈”也只肯讓他這麽一個老家夥覺醒。

現在的羆蠻部落，滿打滿算只剩下兩千族人，時不時還有青壯爆體而亡，一群大牲口活得粗糙，當時看著傷心一陣，過後該幹嘛還幹嘛，雨蠻神廟建成以後，羆蠻巫專程領著所有族人，一起到山腳下祭拜蠻神，祈求蠻神庇佑。

雨來問羆蠻巫：“羆蠻族人什麽時候開始爆體的？”

羆蠻老巫豎起三根細嫩的小手指：“三千年前。”

羆蠻第一樁爆體事件，詳細地記載在部落典籍中，從那以後，厄運籠罩羆蠻部落，當時的老巫疑心是蠻荒氣候變化導致，把數萬人的蠻部拆分成數十個千人蠻部，遷挪到東疆各處，情況確實有好轉，青壯族人的爆體不再那麽頻繁，但始終無法解決這個頑疾。

老巫所在的這一支羆蠻，輾轉蠻荒兩千多年，八百年前來到荷葉蕩，繁衍生息至今，青壯族人四十爆卒，極少有人能僥幸避開。

羆蠻老巫得到上古蠻術殘卷，記載著一種可以靠吞噬蠻荒水木山澤靈氣延壽的神通，苦練二十載毫無所成，卻發現用這種辦法，可以通過吸噬瀕臨爆體族人的氣血，延緩他們死亡的時間。

老巫自己也得以延長壽命，最後在被鳩山偷襲、部落覆滅在即的危急關頭，豁出性命施展上古蠻術，雖然擊退了鳩山，但也毀了部落祖地，自己也性命不保。

靠著神秘石卵援手，羆蠻巫壓制住了體內磅礴洶湧的生機，返老還童重獲新生，但對族人爆體的事，徹底束手無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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